Summer Garden

原梗来自 @一直一直都注视着你哟 诶嘿

    关西的雪今年也如约而至。

    没有风，干燥的雪花像是泡在热水中的茶叶一般温顺地降落在这座寡言的小镇。偶尔路过的行人也不再像平日那样行色匆匆，而是生怕惊醒了这个落雪的梦一般，轻缓地挪动着步子，连交谈都变得小心翼翼。前一晚空气中足够多的水汽已经在光秃秃的树枝上留下一层晶莹的雾凇，今天这些水汽又化作雪花继续堆积其上，丝毫不理会年迈的植物从表皮的裂痕中流出的细微哀鸣。

    当落雪把和海进门时留下的脚印淹没了的时候，打开了空调的室内终于暖和了起来。

    虽说他们不在家的时候叔叔会时不时地会过来打理一下，但三个月没住人的房子果然还是需要好好收拾一番才行。和海把手中的抹布扔进清水里，刚接出来的水凉得有些刺骨。

    

    ……三个月了？

    不对，算上后半个暑假已经将近四个月了吧。只不过是一次聚餐而已，不知为何从那以后哥哥就突然一声不吭地离开了家，第一次打电话给他说是跟黒木一起去冲绳旅游了，之后就再也没打通过。

    不是没有苦恼过。最初每次打给他之后还会对着不断回响忙音的听筒迷茫或者失落着，后来干脆断了这个念想，再也没有拨过那个号码。和海的确也没有再因此而失望过，但是想念哥哥的心情却并没有因此而减少，更糟糕的是，他觉得这种想念可能和单纯的亲情带来的想念不太一样。

    他们之间的感情的确不能说是单纯。极度相似的双胞胎从出生起就不断地将自己的影子投射到对方的身上，而自从他们失去了父母以后，他们便更加透彻地渗入了对方的生命。对于向井和海来说，和树既是他的双胞胎哥哥，也是保护着他的父母，有时却又成了需要自己照顾的孩子。

    

    有时他会突然想起以前在一起的时候，想起每年体检的时候和树发现自己还是没有比和海高哪怕一公分的时候不甘的表情，想起和树难得地做出了满意的饭菜时得意的表情，想起他们一起打球的时候和树浸着汗水的笑容……明明是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做出同样的表情的话看上去应该也没有差别，但为何回忆起来却觉得如此耀眼呢？ 

    他认为那是宿命一般地，双生子与生俱来的相互依靠与无条件地认同对方的倾向。

    好吧，和海还是不得不承认，他喜欢自己的双胞胎哥哥，从各种意义上。这是比空白了四个月的联络更让他苦恼，不知该如何面对对方的缘由。

    

    其实也没什么，和海对自己说，要不了几分钟他和哥哥就会无话不谈，一切跟以前没什么两样。在门铃响起之前，他觉得自己已经做了足够充分的准备，但他打开门的那一刻却还是免不了愣了一下。

    向井和海眨了眨眼睛，映在眼帘里的确实是预料之中那张和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脸，除了向井和树，那不可能是其他的什么人。但原本清爽的黑发已经被染成深棕色，上面躺着几粒还未融化的雪花；微微卷曲的头发之下，深蓝色的耳钉仿佛一对陌生却又莫名地底气十足的眼睛，沉默地注视着和海。 

    

    “我回来啦——”和树好像丝毫没有察觉到弟弟的惊讶似的，若无其事地咧开嘴，不仅是对着和海，仿佛是对着整个阔别重逢的屋子宣布一般，一边说着一边掸去行身上一层薄薄的积雪，“今天还真有点冷啊，和海，好久不见——”

    “——家里真暖和。”他突然没头没尾地来了这么一句。

     和海有点不满地举起拳头在对方肩膀上顶了一下，“怎么回事啊，你，这么久都不和我联络。” 

    “那什么啊……在冲绳的时候我不小心把手机弄丢了。”和树皱起眉头，露出了一个有些抱歉的苦笑，“重买了一个以后就没有你的号码了。” 

    听上去并不怎么靠谱，和海张了张嘴想要继续追问，却又作罢了。就算问下去也没什么意义，无论如何，重新见到自己的双胞胎哥哥他是开心的。“好吧，”他扯了扯嘴角，装作不太在意的样子，“趁着雪还没下得更大，我们去把晚餐的材料买回来吧。”

    

    “你不去洗澡吗？十一点了耶。”在棒球赛重播第三次插播广告的时候，和树把最后一片薯片扔进嘴里，向自己的弟弟问道。

    “嗯……你先去洗吧，我把这一段比赛看完。”和海说着，扯了扯裹在身上的海豹图案毛毯。  

    和树站起来，随手把空掉的包装袋扔进垃圾桶就走向了楼上的浴室，走到一半还不忘回头说一句：“啊对了告诉你一件事，刚才我回复说‘你也是，圣诞快乐哦括弧一颗心’的电话其实是找你的，对面是个女孩子。”

    “……什么！？喂你……”

    “逗你玩啦哈哈哈哈哈！”和树得意地砰地一声关上了浴室的门，外面传来弟弟不满的抗议声不过管他的呢，反正隔着一层墙也听不清。

    

    结束了无谓的抗议之后，和海百无聊赖地坐在沙发上。其实这场比赛他已经看过直播了，并不是什么具有吸引的精彩比赛。他干脆闭上双眼，裹着毛毯就朝旁边的沙发倒过去。夜晚安静得像是晴天里无所事事的风向标，窗外松软的积雪吸收了一切噪音，就连电视里的声音也渐渐离他远去。

    和树刚刚坐过的地方很温暖。 

    

    于是洗漱完毕的和树出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是弟弟在沙发上蜷成一团的睡姿。

    “和海。”他出声叫道，沙发上的人并没有反应。他心想这家伙睡起来可真沉，我该不会和他一样吧？上一次也是这样，他……

    他没有再想下去，“上一次”这个词勾起了他某些很不好的回忆。明明都努力不去想那件事了，可是看到电视机的荧光映着和海的睡脸他实在是没法不想起来。让他恼火的是脑海中浮现的竟然不是那时候看见的场景，而是想象中……

    啊啊真是够了！！和树突然就对这样没出息的自己感到气不打一处来，转脸就把怒火发泄到了别人身上。

    

    “喂和海！”他一面喊着一面用力扯了扯对方的脸颊，这才看到对方好不容易睁开了眼睛。“我洗好啦。”他从上方俯视着睡眼朦胧的和海，水滴顺着还未擦干的发梢滴到和海脸上。 

    “哈……”和海打了个哈欠坐起来，和树突然露出每次跟女孩子嘻嘻哈哈的时候那副标准笑容，“我突然想起来还没跟你说呢，圣诞快乐哦括弧一颗心~”

    “……搞毛啦！”和海认为对于这种故意讨打的行为没有手下留情的必要，他毫不犹豫地对着哥哥劈手就是一掌；和树装出一副很痛的样子，夸张地一面大叫道“夭寿啦！谋害亲兄啦！！”一面作势要还手，眼看两人就要扭打在一起，他却突然正色道：“乖，快去洗澡，哥哥我要睡了。”说完就一溜烟跑到了自己的房间。

    “……到底搞毛啦。”和海哭笑不得地把毛毯从自己头上扯下来，揉揉眼睛往浴室走去。

    

    比想象中要顺利。虽然一开始看着哥哥的头发还是有些不适应，话题倒是很自然地进行下去了，他们从旅行聊到学校，聊到最近流行的游戏和新交的朋友，直到刚才他们还在就着薯片和汽水谈论棒球运动员来着——这种熟悉的氛围让和海很安心，他放松了神经，把自己整个人都浸在热水里，望向对面氤氲着水汽的镜子。

    ——果然还是很在意。就算手机真的不小心弄丢了，号码总没换吧……可是自己后来又打过几次，听筒里传来的无一例外是空洞的嘟嘟声。

    和海翻了个身，双臂搭在浴缸的边缘上。

    再说了，和树也不至于不记得他的号码啊……明明以前忘记带手机的时候他都能借别人的手机流利地按出那串号码。

    重新回到心头的不安冲淡了重逢的喜悦，和海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却突然想不起来哥哥还没有染头发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了。

    

    等和海洗漱完毕，和树似乎已经睡着了。和海放轻脚步走到楼下，抬手关掉了仍然兴高采烈地播放着圣诞特别节目的电视机，正准备上楼回自己房间，却又迟疑了一下。

    茶几上摆着和树的手机。那的确是他以前没见过的，几乎看不出使用痕迹的新手机。这只手机没有设置密码，轻轻一划就解开了屏幕锁，和海抿起了嘴唇。他点开拨号器，一个字一个字地把自己的号码输进去，还没输到一半，智能联想就跳了出来，屏幕上分明显示着“和海”两个字。

    升起的安心和失望同时占据了胸膛，复杂的情绪泡在名为猜疑的清水之中，像是植物的块茎一般迅速地膨胀，哽在和海的喉咙，让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到底有什么事值得瞒着我啊……

    他想哥哥大概是不再那么毫无保留地信任他了。可是他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出这其中的缘由。 

    

    和树的手机被他握在手里，只有屏幕用冷光照亮了他干涩的眼睛，将蓝色和白色的光映在他黑色的眼瞳之中。

    蓝色的疑虑，白色的失落，以及黑色的爱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