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mmer Garden

一

暮春三月，间桐雁夜乘上了离开冬木市的火车，那是一个天空布满阴霾的下午。

空气中充满了令人不快的水汽，在列车密闭的空间中发酵成令人联想起腐烂的味道。

间桐雁夜用兜帽遮住自己显眼的白发，北朝外面侧躺在列车的下铺上。他有些困，可是摇摇晃晃的列车让他无法安心，上铺的女孩子在给什么人打着电话，也许是恋人吧。车上的信号不好，她总是不自觉地提高音量，更是吵得雁夜无法入睡。他觉得有些头痛，但是除了将身体缩成一团以外，他也并没有什么办法来减轻这种不适感。

我应该更高兴一些的，他对自己说。他就要离开那个死气沉沉的家了，以后的日子再不尽人意，也不会比之前的生活更糟糕。尽管如此，他却无论如何也提不起来兴致。

 

天色已经完全按下来了，睡意终于战胜了不安与不适，雁夜陷入了浅眠之中。但是这种安逸并没能持续很久，阴霾的天空终于承受不住水滴的重量，窗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须臾，又变作了银河倒泻一般的大雨。

春雨总是让人喜悦的。成睡了一整个冬季的大地被唤醒，欣然接受恩惠的雨水，然后孕育出更加动人的生灵万物。落红化为尘土，朽木孕育新生，生命在其中不断流转，这正是为人们所传颂的所谓大自然的奇迹。然而，对于此刻的雁夜来说，春雨显然不是什么值得欣喜的东西。

 

雁夜在咳嗽声中醒来，周围的人该是都睡了。他并不想打扰别人，可使咳嗽无论如何都无法止住。他坐起身来，咳嗽使他痛苦地全齐了身体。他想去拿自己的止咳药，但生理性的泪水使他的视野模糊成一片。

“您还好吗？”一只温暖的手搭上雁夜的肩膀。雁夜睁开还蒙着泪水的双眼，在昏暗的光线中勉强辨认出面前的男人似乎是自己对面的乘客。他胡乱摆了摆手，男人也不明白这是“好”还是“不好”。

“我能做些什么吗？”男人又问道，雁夜这才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指了指自己挂在车窗前的背包。男人很快便翻出了止咳药的小瓶，倒出了一个瓶盖的药液递给雁夜。

咳嗽渐渐平息了下来，男人温暖的掌还在他的背上来回抚摸着。雁夜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犹豫地开口道：“那个……多谢。”

“没什么，举手之劳而已。”男人回答道。与雁夜干涩的声音不同，男人的嗓音温润如水，给人以沉稳而可靠的印象。

“还有，抱歉打扰到你了。”

“我不介意。”男人耸耸肩。他突然将手贴上雁夜的额头，然后自言自语似的说了一句“没有发烧就好。”

“你……”男人转动他紫灰色的眼睛上下打量了雁夜一番，话却没有继续下去。

“……什么？”

“没什么。”男人站起来，关掉了照明的小灯，“明天再说吧。”雁夜重新躺了下来，闭上眼之前，他听到男人说：“在那之前，祝您好梦。”

 

在黑暗之中，听见了水声。

从维多利亚湖而来，随着尼罗河顺流而下，宛如一叶扁舟划开一圈圈涟漪漂浮在平静的水面上。

环合的夜幕之上没有一颗星辰，同样漆黑的水面上却开着零散的睡莲，属于古老而神秘国度的国花无言的点缀着同样无言的河水，仿佛这边才是绮丽的星空，头顶上只是一片静默的河水与大地罢了。

 

“睡吧。”一个少年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睡吧，再也没有什么使你的身体痛苦，再也没有什么使你的灵魂纷扰。”少年的声音十分熟悉，但是雁夜却无法睁开眼睛。他知道自己正乘在那艘小船上，他知道夜幕下的睡莲正吐露芬芳，可他就是无法看清自己身边的那位少年的面容。

忽远忽近的摇篮曲，水中圣女一般的花朵，静默地流向天际的河水。

这便是间桐雁夜“最初”的梦境。

 

雁夜醒来的时候，窗外的雨还没有停。

“早上好。”坐在对面的男人从书本上抬起眼睛，算是问候。英俊的男人留着一头紫色的长发，在脑后松松暑期，吹到肩膀以下的位置。黑色的西装没有多余的装饰，已入住人缺乏必要之外的变化的面部表情。然而与典型的西方人的外貌不符的是，男人说这一口自然而流利的日语，这让人有些意外。

不多时，男人合上了手中的书本。“先生？”雁夜难得主动搭话道，“介意陪我聊聊吗？”

“当然不。”男人友好地笑笑。

 

男人似乎与雁夜是同站下车，他说自己刚刚结束了看望老朋友的旅程，正要回到自己的住所。话题不知不觉中又回到了雁夜的身体上，雁夜解释说这是旧病的后遗症。“左半边身体也不是那么灵活了，”他说着弯曲了一下左手手指，“不过除此之外没有什么严重的问题。”

“那还真是罕见的病例。”男人说。夜注意到他无论做什么总是习惯性的皱着眉头。“如果您再有什么不适，欢迎随时来找我谈谈……也许看上去不像，但我是个医生。”

说完，他开始在口袋中翻找什么，“真糟糕，我没有带名片。”他苦笑道，“您有便签纸一类的东西吗？”

雁夜摇摇头，男人只得将电话号码写在一张纸巾上递给雁夜。一串数字的下面写着一个有些潦草的名字，Lancelot du La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