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mmer Garden

当我终于把下巴从那只疲软的手掌上挪开的时候，她正把一瓣橘子上的白丝一根一根摘下，准备放进口中。

“我总觉得我是生活的陌生人。我不认识生活。”我没头没脑地说。

“可是你已经生活了二十年了，亲爱的。”

“我不知道，我……说不上来这二十年是怎么活过来的。我好像浮在半空中，浮在生活的上面，而生活的真相总是离我很远。”

“但是谁能说那不是一种生活呢？你要知道，从来没有人能规定生活应该是什么样的，这个世界上有很多过着更加异想天开的生活的人。”有一些光线透过那瓣橘子照过来，这让它看起来晶莹剔透，好像自己在发光一样。

“比如呢？”

她把那瓣橘子轻巧地放进嘴里，那动作和以往的任何一个动作一样优雅可爱，我非常确定我很爱她，“有些人把自己囚禁在四个平米的小房间里，不为别的，因为那就可以满足他们的一切需要。”

“但是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吗？”

“你总是在任何事物之中寻找意义。每一天有很多人出生，有很多人死去，但是这有什么意义？你的梦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被她戳中了痛处。我用牙签叉起了一块苹果，它已经被放在盘子里太久太久了，表面因为氧化而发黑。当你在吃这样一块苹果的时候，牙齿压破它枯萎而瑟缩的细胞壁，我敢说这不是一种很愉快的体验。

“你在害怕生活。”她看着我咀嚼苹果的样子，如此宣布道。

“是的，我害怕生活。”这一次，我正面迎上了她的目光，“我害怕生活中一切一闪而过的东西，它们一旦被记录下来就会变成真实，然后越长越大，那是很可怕的事情，你知道吗？”

“我知道。”

“它们会像猴面包树一样飞快地占据这仅剩的四个平米，然后让我窒息，亲爱的。”

当我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她第一次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你是第一次这样称呼我。”

“或许是吧，但是你也这样称呼我，不是吗？”

“那是因为我爱你。”

“当然，我也爱你。”

“不，你不爱。你爱的是你能确认你爱我的这件事情。”

我开始闹不清楚了，这两者之间有任何区别吗？

在我还没理清思绪的时候，她又开始讲：“有一对双胞胎，她们从出生开始就在一起，每一天都形影不离。有一天，其中一个问另一个，你知道雪是什么声音吗？”

“雪那么轻，怎么会有声音？”

“雪落下来的时候当然没有声音，但是当你踩上去的时候它就会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好吧，或许是这样，不过我没有注意过。”

“这件事情过去了很久很久，两个人都没有想明白。一个想不明白，明明一直生活在一起，怎么会没有听过我听过的声音？另一个想不明白，明明没有见过雪，怎么会听过下雪的声音？”

这可讲不通，她们生活的地方究竟下不下雪？我在内心这么想着，但没有问出来，我知道这可能会让她不高兴。

“后来其中的一个在信里这样写道：亲爱的，自从你对我说过那件事以来，我一直很想听听雪的声音。往年这个时候，大大小小的街道应该早已被白雪铺满了。但是今年的冬天格外干燥，好不容易迎来一场降水，偏偏又碰上天气回暖，最后变成一场雨夹雪噼噼啪啪地敲着我的窗子。昨晚我已经睡下了，但是不巧忘记关紧窗子，午夜三点左右突然起风了，砰地一声撞开了我的窗子，所有人都被惊醒了，屋外的寒风扯着嗓子哀嚎了整整一晚……”

“然后呢？这个故事最后怎么样了？”

“所有故事都一定要有一个结尾吗？”她反问我，“你知道你问出的一切问题，也不总是都是有答案的。”

我似懂非懂地皱起眉头：“那么我们呢？我们就在这里结尾吗？”

“好啊。”她说。